[日]野田研一:日本环境文学的溯源
日本立教大学名誉教授、日本立教大学ESD研究所运营委员、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客座教授野田研一在《日本文论》2019年第1期(总第1期)发表《日本环境文学研究的历史发展脉络》(全文约1.5万字,第198—212页)。
野田研一认为,以环境文学研究为前提的思想,指的是围绕自然环境的各种思考中形成的“批判人类中心主义”。这种思想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才在日本流行起来。
一、环境文学的发端
环境文学研究发端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美国,最初并没有使用“环境文学”(environmental literature)一语。那时,“环境文学”概念还处于萌芽阶段,焦点集中于“自然书写”(nature writing),比“自然书写”稍晚登场的是“生态批判”(ecocriticism)。它们关注的是以自然环境为中心展开文学研究、批判的方法论或理论。在此之后登场的是“环境文学”这一用语。换言之,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自然书写”、“生态批判”以及“环境文学”等用语相继作为该研究领域的核心关键词登场并延续至今。
另外,“ecocriticism”一词,也曾考虑过翻译成“环境文学研究”和“生态学的文学批判”,但最终还是采用片假名“エコクリティシズム”来标注。“ecocriticism”是“ecological criticism”的省略语,翻译的难点在于“eco”以及“ecological”。考虑到“ecological”本意指的是“生态学的”,很难融入文学研究,且自然科学的生态学也无法直接适用于文学研究,笔者当时曾提议将该词翻译为“环境文学研究”。也有学者将其翻译为“生态学的文学批判”,更多考虑采用直译方式。实际上,英文使用“ecological”,也有不能否定其微妙感觉的考虑。最终决定使用片假名表示的外来语形式(エコクリティシズム),可以说和翻译“nature writing”的初衷一样,主要还是为了强调新词语的新鲜感,而且能够保留其暧昧性。
与该问题相关联,在中国,有学者将其翻译为“生态文学”或“生态文学批评”,倾向于强调“生态”(eco)这一用语。在日本,相比“生态”,更倾向于使用“环境”一词,如“环境文学”和“环境文学研究”。中日两国在翻译用词上的差别代表着何种程度的意思不同或者说微妙差别,将是今后双方应该相互交流的课题,或许能从中挖掘出有价值的不同认识与观点。
“环境文学研究”的初期阶段指1990年前后。在美国,1992年率先成立了“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ASLE-US),两年后日本也成立了同样的学会(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日本分会,ASLE-Japan)。“环境文学”及作为批判理论的“生态批判”出现之前,基于环境视角进行文学研究的起点与基础是“自然书写”研究,这是历史事实。此后,那些无法被收入“自然书写”流派的文学作品也被囊括进来,统称为“环境文学”,在研究理论与方法论上则开始使用“生态批判”。(见《日本文论》2019年第1辑第199—201页)
二、始于自然书写
环境文学研究是以自然书写研究为中心开始的。英语的“nature writing”从20世纪初开始使用,仅指“与自然相关的纪实散文”(nonfiction essay on nature)。在此之前,则是使用具有博物馆学、博物志意义的“自然历史”(natural history)或“自然历史散文”(nature history essay)等用语的流派。
“自然书写”在日本,是以“户外杂文”“自然小说”等概念形式创作的作品总称,主要属于“随笔”体裁。如果追溯到近世文学、古代或中世文学等思考日本文学史的话,还会包括一些“本草学”的博物学体裁以及旅行文学的“纪行文”体裁等。对近代文学而言,小说之类的虚构式体裁成为压倒性的主流,随笔尤其是其中以自然为主题的体裁成为文学研究中的支流。美国文学也存在同样的情况,自然书写系列的作品在文学史或文学研究领域所处的位置与日本十分相似。
亨利·D.梭罗的《瓦尔登湖》(1854年)等作品被视为美国自然书写的发端。从历史事实看,在梭罗生活的时代,并不存在“自然书写”这样的用语,他的作品常被列入“自然历史随笔”流派。此后渐渐变为“自然书写”的说法,这一演变过程存在诸多未解之处。其中一个重要的契机是,“自然作家”(nature writer)这一特殊的作者群在20世纪被逐渐明确界定。20世纪初,自然作家的作品开始被称为“自然书写”。
此后经过90年的研究积累,到1990年前后,“自然书写”的概念和体裁开始受到世人的关注,这成为环境文学研究兴起的直接契机。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美国文学史领域出现了重新整合的动向,更加关注性别差异和少数族裔。现在环境文学研究的动向之一是关注“地球环境问题”。这一动向主要是环境思想系自身发展出来的,但像关注性别差异和少数族裔一样,其也应是文学(研究)“社会化”甚至“政治化”的一种动向。
20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出现“环境文学”和“生态主义”等用语,环境文学研究的基本要素得以确立,至今又经过了25年的发展。现在,自然书写研究作为生态主义的“第一波”,已经被学界视为稍稍落伍的研究了。笔者从自然书写研究兴起的初期就投身于此,并不认为自然书写研究已经失去了意义。理由是,自然书写流派的名称与环境文学流派是不同的。自然书写仅指代“关于自然的纪实散文”(nonfiction essay on nature),而环境文学不仅涵盖了小说、戏剧、诗歌等虚构系列作品,还囊括了自然书写体裁之类的纪实性作品,是一个统称概念。(见《日本文论》2019年第1辑第201—203页)
环境文学主要研究“自然—人类的关系”,特别是感性和表象的层面,但从文学领域进行环境研究之所以重要,在于其直接体现自然和人类关系的文学体裁。在文学作品中,存在以感性和表象的形式具体描述的自然。这是哲学、伦理学或是社会科学等学科无法表现的,是文学或艺术才能展现的世界。自然不仅是思想和观念的对象,还是感觉和认知的对象,我们以此为基础构建出自然观。对环境文学研究而言,首先要弄清楚我们现在以及过去是如何看待自然的。自然观既不是普遍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重要的是从历史的视角重新审视我们对自然的感性和认知的结构,不仅要看清对于人类而言的自然,还要看清自然本身所拥有的价值,并以此为起点构思并最终制定关于自然环境的最根本的“政策”和“方针”。 (见《日本文论》2019年第1辑第210—211页)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日本文论》特稿,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如需转载,请注明作者姓名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