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育:同盟并肩与日本的“肉盾”风险
(通稿)北京 月 日电 题:同盟并肩与日本的“肉盾”风险
作 者 东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韩东育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日本学刊》供本网特稿
东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韩东育在《日本学刊》2024年第5期发表《同盟并肩与日本的“肉盾”风险》(全文约0.8万字)。
韩东育认为过往的国际危局中总不乏人为制造的成分:许多外国政要每逢大选在即或执政危机时,总喜欢把周边国家关系或全球局势渲染到可随时滑向“核武大战”的程度。不过近年来,在局部战争频繁发生且日渐连片的时候,世界才开始惊悚于天下撕裂下的斧凿霹雳和国与国之间不可思议的阵营重组,也逐步感受到由“虚言”到“实祸”、从“极限施压”迈向“同归于尽”的恐怖和风险。
2024年4月8—14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以国宾身份对美国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访问。他在华盛顿的演说被日本《读卖新闻》以“美议员起立鼓掌十数次”为题,进行了特别报道:“当(岸田)说到‘日本已与美国并肩伫立,美国并不孤单,日本与美国同在’的时候,国会山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至于演说所引发的反应,有细心者还做了精准统计,称“岸田首相在美国国会的演讲”竟“获得48次掌声”!一场只有35分钟的英文演说,竟能被如此频密的笑声和掌声所打断,这不但需要设计,而且还得是合乎美国人逻辑的设计才行。反过来说,那些裹挟于喝彩中的岸田价值和日本意愿,也必须被欢呼者照单全收。拜登总统所谓“此乃美日同盟成立以来最为重要的升级”等表态和“演说结束后前来与(岸田)首相合影并请求签名的议员们排起了长队”等空前“盛况”,似乎都很形象地证明了这一点。
“面向未来:我们的全球伙伴关系”(For the Future:Our Global Partnership),是岸田首相本次演说的大标题。首先,在感性上最让日本民众感到惊讶的,是岸田平素极少在公众面前展露却在此次演说时频频出现的灿烂笑脸和雪白牙齿。据岸田说,他之所以如此开心,一是因为美国国会所给予的掌声“在日本国会上根本不可能获得”,二是他能在“民主主义大本营的美国同美国国民代表进行交流,感到无比光荣”,三是访美让他追忆起自己幼少时在美国“纽约州皇后区的小学”所度过的三年美好时光。当然,岸田的得意也未尝不可以理解,正如日本学者古贺茂明所言,比起安倍当年自己拿出手机与特朗普自拍,岸田已升级到可以让拜登主动与他自拍的“高度”。只是,那些看似“包袱”不断的开场白,实际上是贯穿其全部发言的纲领——对美国价值的彻底认同、日本才是美国最可靠的盟友、沐承美国阳光雨露并已长大成人的“我”如今已拥有了与美国并肩且反哺美国的能力,以及接下来如何集中自由世界的力量去联手对付所谓“当今世界秩序的最大威胁者”中国。
岸田文雄的苦衷,是“在日本国会上根本不可能获得”像在美国国会那样的“掌声”。事实上,自上任特别是2023年11月日本自民党内“黑金丑闻”曝光后,岸田的国内支持率已倏忽间降至冰点。这一事件触发自自民党派阀为出售政治筹款派对券向下属国会议员下达的销售指标,言及议员的派对券出售额若超过规定任务指标,多出的所得可以用回扣的方式返还给该议员,且回扣资金不会在派阀收支报告和议员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上留痕。这笔“不受监管”的款项明显有“黑金”性质,因而事件甫一披露便在日本政坛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及至2024年2—3月,不但逼使自民党内的“岸田派”“安倍派”“二阶派”纷纷解散,而且民调显示,因岸田本人未受处罚,“希望政党政权交替”的呼声竟飙升至受访者的62%!
这意味着,不仅岸田文雄本人面临着下台的危险,作为日本政坛常青树的自民党亦恐罹下野的命运。问题是,为什么“黑金丑闻”中,只有“安倍派”和“二阶派”成为被强制搜查的对象,而“岸田派”除了派别被解散外,岸田本人竟毫发无损?岸田本应全力安顿国内舆论对自己的追讨,却为何只给追讨者们留下一句“我自己的事让国民来裁定吧”,便狂奔华盛顿,并不惜带上整个日本对美国作毫无保留的投怀送抱?有学者注意到,在国际领域中,“日本是亚洲唯一向美国作一边倒的国家”。岸田的高调访美,除了不为人所了解的更深层原因外,至少已能够证明其此行的“政治正确性”。
于是,如何赞颂美国并巧妙地把握好日美之间的平衡度,就成了岸田话语中值得关注的第二个重点。演说在“美国的领导”(The leadership of the United States)的小标题下,用几无上限的赞词强调了美国的历史贡献和非凡意义。“美国不但利用自身的经济实力、外交实力、军事实力和技术实力塑造了战后国际秩序形态,还在自由和民主主义的前提下促进了包括日本在内的各国安定和繁荣。在关键时刻,美国还为实现理想世界的公约和目标,付出过昂贵的牺牲。”“我坚信‘只有自由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这一美国价值。”在岸田看来,“人类不想生存在被威权主义国家压迫、跟踪和监视,唯此亦无法表达真实自我的生活方式中”。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断言:“美国将继续引领这个世界并且在国际事务中持久地发挥核心作用!”
就在美国议员为此起身鼓掌时,岸田却话锋一转,以委婉和充满理解的语气替美国人道出了他们一直羞于启齿的心里话。“我今天已经感受到,在部分美国国民的内心深处,似乎对自己在世界上应该发挥的作用产生了怀疑。”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直以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美国突然感到力不从心了?岸田在进行价值观批判时尚且闪烁其词地对华责难,到“新挑战”(New Challenges)这一节却立刻直白起来,即:“中国的对外姿态和军事动向”已给美国“带来了最大的战略挑战”!岸田的“阴鸷”还在于,他善于将中国的价值“挑战”对象放大到整个西方:“美国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而建立起来的国际秩序,正在面临着新的挑战,并且是和我们持有完全不同价值观和原则者的挑战!”由于这是“自由和民主主义”“在世界上所受到的威胁”,因此,“中国的对外姿态和军事动向便不仅仅威胁到了日本的和平与安全,还给整个国际社会的和平与安定带来了迄今罕有的最大战略性挑战”。事实是否如此可能并不重要,但安倍当年见普京时的一路小跑,在岸田的语境中显然被心有余悸地转化成不敢直挑俄罗斯而只能桀犬吠尧的新“打法”,即把对外从未放过一枪一弹的中国当成其“哈美”时的献祭。从美国人的掌声中不难理解,美国其实始终不敢把俄罗斯指斥为头号敌人,反对“强则必霸”的中国反而成了“最大的威胁”。岸田的“巧言”和“周延”,显然是替美国遮掩了其“中情怯耳”的根性,尽管美国人知道,它在当今世界屡见迭出的无力感,与其说因为中国,不如说是来自另外一股更大的威胁力量——某种“没有我还要世界干什么”及其哲学的热衷者和狂热实践者。
但是,美国人的廉价掌声显然也低估了掩藏于岸田话语背后的目标指向。因为直到这时,美国对自身能力的“怀疑”是因为“世界已迎来了历史的转折点”以及“后冷战时期已经过去,现在才是我们决定人类历史下一个时代的分界点”等话语深意才慢慢被揭开。概言之,日本经过战后70余年的发展终于拥有了可与美国携手并肩的强大能力,无论在价值上、经济上还是武备上都是如此;此处亮出的“我们”一词显然还使美国曾经拥有的“绝对”地位被“相对”化了。日美两国“全球战略伙伴”(Global Partners)的“定性”,于是乎堂皇登场。这其实才是岸田最想表达也最难表达的本意。为此,他先是推出了一个“基本事实”,即美国已变成了“凭一己之力在维持着国际秩序”的国家。“正因为如此,我想对怀有孤独感和疲惫感的美国人民,说几句话”,即“把全部希望都背负在一个人的肩上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可以想象的”。岸田认为,“世界的领袖无疑是美国”,“可让美国在无助中以一己之力来守护国际秩序,却是没有道理的。美国的领导地位竟如此不可或缺:假如没有美国的支援,受到莫斯科如此暴袭的乌克兰,恐怕早已经没有希望了;而倘无美国的存在,印太地区与之前相比该呈现出怎样不堪的面貌,也是无法想象的”。然而,岸田用来维护美国人自尊心的款款暖语,并不意味着他对美国维护国际秩序能力的判断便不是事实。这一点,美国人自己恐怕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如第45任总统特朗普上任后挥舞关税大棒催债要钱收割各国财富,以及其后继者拜登把特朗普驱散的“同盟国集团”重新凝聚后去打压圈外国家的行为,都无异于宣布美国已经陷入经济凋敝和军政无力的困局。岸田通过“日本已经和美国并肩站在一起。美国绝不孤单,日本与美国同在”的慷慨与豪迈向世界推出了一个国际格局的新支点,即:“经过漫长的岁月,日本变了。经过改革自我,我们已经从一个沉默的、在二战废墟中恢复过来的盟友,转变成一个强大而坚定的、迈向世界的盟友!”这无疑是一大宣言,一个向美国和全世界告知日本已经或终将成为一个“新时代强国”的宣言。
这一宣言,要求岸田必须推出一个新的日本角色和一组新的实力数值。所谓“全球伙伴”指称,今后日本的责任形式不但已设定为“日美并肩”,更要把负责范围扩展至“全球共管”!为此,岸田重点强调了“日本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已为之改定”的战略布局意义,也高调推出了日本军备变化已经和即将创下的实力和愿景:“从2022年到2027年,日本公布了防卫预算额将增至国内生产总值的2%并拥有军事反击能力和电子安全能力的决议。”他甚至还随口说出了一个事实,即“自卫队和美军官兵们,为了制止侵略、保障切实的和平,正在步调一致地合作着”。为了表达忠诚,日本不但以“和乌克兰人民同在”的决心为乌克兰作出了包括“无人机系统”在内的价值“120亿美元”的资金贡献,也对“地球另一端”的“北约”成员国提供着强力支持!而且,随着地缘政治结构的巨变,“如今日美两国的伙伴关系显然已不止于两国之间。由美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印度、菲律宾等国所组成的三国或四国间合作组织以及通过G7和东盟(ASEAN)连接而成的合作关系”,都是对日美同盟关系的巨大拓展。特别是“为迎接伙伴关系新时代的到来,日美韩三国首脑还在2023年夏天成功举行了戴维营(Camp David)会谈”,此举的意义似非同小可,以至于英国《卫报》2024年4月28日发文称:美国副国务卿坎贝尔建议,岸田文雄应与韩国总统尹锡悦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以表彰他们为解决两国倍感痛苦的历史问题所做的努力以及在朝鲜半岛问题上所展现出的统一战线。报道认为岸田可能会对此感到欣慰,可岸田的努力目标似乎不止于此,他宣称,日本将与“志同道合国家”一道,为实现“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目标”而不懈奋斗。
岸田的美国之行,显然无法不在日美关系、东亚格局乃至全球体系的变化上留下深深的印痕,甚至可能发挥秩序重组的转捩作用。首先,无论人们持有怎样的立场,岸田似乎都给人一种“哄衰”而不是“唱衰”美国的印象,其“美国独力难支”的事实陈述反而引来喝彩和掌声即证明了这一点。实际上,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力不从心早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可以用来解释世界何以会朝着“多极化”的方向疾速飞驰。但是,美国阵营以外的许多国家和地区,为抵制美国霸权行进在一条与日本有异的“唱衰”甚至“取代”美国的途路上。特朗普执政后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欺瞒、撒谎、反智、无责任甚至不道德言行,美国政府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至于昔日的“老大”还能不能言行一致且继续堪此大任,作为战败后委身于美国的“沉默盟友”,日本也完全心知肚明。但是,岸田的演说显然没有明挑其恶,而是通过所谓“价值”“恩情”“关爱”和看似不惜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给美国官民奉上了日本的国家利益特别是心灵上的“慰藉”。换句话说,岸田的所谓“纾困”之举和“仗义”之言,某种程度上似乎已在心理上解除了美国人的“武装”——如此生死可托的“最亲密朋友”(closest friend),仿佛成为美国人肯于接纳日本“建设性实话”的感情基础甚至“面子”前提,尽管岸田“广岛出身”的刻意舔舐在世界舆论面前显得那般不堪。拜登亦称,美方的“示弱”和日本的“示威”不但在二者间达成了局外人难以理解的“默契”,而且体现了“日美同盟成立以来最为重要的升级”。那么,本质上属于貌合神离的日美连续剧将以怎样的剧情继续上演?假如两国关系发生了足以颠覆1945年以来东亚乃至整个国际秩序的质变,那么,双方尤其是美国是否还拥有足够的设计来应对和周旋这种变化,哪怕白宫的思考和行动指向与东京截然相反?这应该是人们普遍关注的第三个大问题。当然,这需要一段较长时段的历史回眸。
“8·15”日本战败,应该是讨论该问题的起点。就是说,日本从作为战后新宪法原型的《麦克阿瑟便笺》(MacArthur Note)开始,就已经行走在被事先规定好的轨道上了。《麦克阿瑟便笺》第二条称:“停止以国家主权的名义发动战争。日本须放弃以战争为手段来解决本国纷争并保证本国安全。日本之防卫与保全,须付与不断推动世界发展之崇高理想。即便将来,日本亦不被赋予成立陆海空军之权力,日本军不被授予交战权。”当年,麦克阿瑟将日本新宪法草案的起草任务交给了盟军总司令部(GHQ)民政局局长惠特尼(Courtney Whitney)。作为形式上的主权国家,日本或许应该感谢惠特尼的工作,正是因为有他,才修正并添加了被麦克阿瑟否定的日本自卫权。1947年5月3日实施的《日本国宪法》第九条正式规定:“日本国民真诚地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以国家权力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行使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此目的,不会保持陆海空军和其他力量,不承认国家交战权。”正唯如此,这部宪法又被称为“和平宪法”。但是,由于日本国内一直有人认为该宪法是GHQ压迫下的产物,因此多年来主张“修宪”的声音从未消歇。冷战结束后,已成为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在如此庞大的全球体系面前,亟须有人在世界各地“分兵把守”,这就使美国对力量有限的日本自卫队产生了可以理解的担忧,而日本也亟欲趁机通过经济实力来提升政治地位,并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恢复所谓主权独立者应有的“正常国家”状态。日本的修宪活动逐渐得到美方的容忍、宽容甚至一定程度的姑息和纵容,与这种双向需求密不可分。2014年,在安倍晋三首相任上,日本正式通过了所谓“解禁集体自卫权”的重大修改决定。但需要说明的是,美国的暧昧态度并不意味着它允许日本真的废除宪法第九条从而迈向脱离美国战略并最终摆脱其控制的自立道路。二战后,被征服并从此累世恭顺已成为美国对日本的底线要求。美国能否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取决于其对日政策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到收放自如,即如何通过利害驱动和矛盾利用来实现对日本的长久控制。为了使这一切做到自然天成,双方必须以高级“伪装者”面目同时入场。历史上日本与东亚各国间的恩怨情仇无疑便利了美国霸权对该地区的支配和控制。换言之,只要美国想让东亚“热闹”一下,这里的国家和地区就会很容易瞬间“沸腾”。
《日美安全保障条约》无疑助推了日本这个战败国在一片废墟上迅速恢复和崛起,但美国同时也注意到,日本急于做政治大国并通过恢复所谓“正常国家”梦想而摆脱美国控制的心态也在与日俱长。中国最忌讳日本所谓适用于台湾问题的“周边有事法”,这原本也是美国挑拨中日矛盾的最有效棋子,可一旦日本有所蠢动,美方又很快会重新强调“一个中国”的立场。再有“入常”,显然也是日本挥之不去的梦想。作为判断自己是不是“正常国家”的重要标志,日本政要均极想恢复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国联”席位。小泉纯一郎执政时,美国驻联合国大使首次在联合国大会上表示支持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可是,当日本信以为真并不惜重金游说列国,甚至有近四成的阁僚在2005年5月的黄金周期间都跑去美国“朝圣”时,最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7月12日,美国国务卿赖斯的联合国改革问题特别顾问席琳·塔席克里在联合国安理会扩大决议案举行的公开辩论中表示,倘若日本等国要强行表决其“入常”提案,美国将呼吁各国对这项决议案投反对票。反过来,当日本不断遭到东亚诸国特别是中国的“反击”时,美国一方面通过卡托研究所给日本“打气”,公开支持日本制造核武器,同时又通过“日本威胁论”“日本异质论”等舆论来“敲打日本”(Japan bashing),并试图用“广场协议”(Plaza Accord)来重锤日本造船、家电、汽车和半导体这四大“全球第一”以压制、收割和掏空日本。但是,日本似乎通过某种收敛和伪装的形式进入了新的发展模式而并未真的陷入“失去二十年”的境遇。这种“静默深耕”和“只做不说”的行为方式,为日本赢得了悄然发展的时间和空间;而岸田文雄的“示威”性演说能收获满堂喝彩,则让人想起了吴越争霸史上越国的“十年生聚”和“十年教训”。
然而,如果真以为美国会被日本的“栈道陈仓”之术所蒙翳,那就低估了白宫长期而动态的战略布局及其对日本所应处位置的安排。这意味着,美日关系的新格局在东亚地区将发挥难以预料的新作用,这是人们必须认真关注的第四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2023年12月,出于应对台海和朝鲜半岛问题之需,日本政府在“安保三文件”之一的《国家防卫战略》中写入了新设“统合作战司令部”的相关内容。2024年1月,在日美外交安全“2+2”会议后发表的共同文件中再度提到日本新设“统合作战司令部”以统一指挥陆海空自卫队的决定。美方当然表示欢迎,但日本国内有声音担心,认为此举可能使自卫队的运用被美军所主导,即极易导致自卫队和美军过度一体化甚至出现“一边倒”等情形,“印太”地区部分指挥权移交给驻日美军司令部的情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日本防卫省也曾指出,需要密切关注自卫队指挥权是否由美方主导。然而,岸田在4月10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与拜登共同发布了联合声明,其中提及东海、南海和台湾问题时大谈“加强同盟的指挥与管控”,显然已将未来的战略目标集中“瞄准了中国的威胁”,包括成立一个联合作战司令部,将驻扎在日本的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空军和陆军置于统一指挥下,并声称此乃“有史以来第一次改变驻日美军的结构”。据报道,美日计划在2024年底正式启动“统合作战司令部”。对此,《朝日新闻》称,如果深化日美之间的指挥与管控,那么自卫队便有可能面临实际被纳入美军指挥之下的风险。而且,美国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手。据称,在美、英、澳开始商讨“奥库斯”(AUKUS)联盟纳入新成员的会议上,美国就力推日本加入该联盟。事实上,很快日本就正式加入了该联盟。这一举措已不啻构建一个在亚太地区用以遏制中国的“小北约”。
岸田的此次演说毫不遮掩地宣扬了一个事实,即日本经济指标“已全部实现了暌违30余年的高水准”。“日本经济正以前所未有的变化为动力在发展着。不断成长的日本经济,必将更进一步地推动对美投资浪潮。日美两国今后还将不断促进世界经济的发展,并有能力将其引导到强劲的发展轨道上来。而且,终于在昨天,拜登总统和我一道签署了关于人工智能、量子、半导体、生物工程、清洁能源等新时代新兴技术发展领域由日美引领世界的合作协议!”但事实上,日美新签署合作协议的大部分内容已被日本媒体一言以蔽之曰“防卫产业”。这意味着,岸田演说所博得的喝彩声已再度把日本变成了美国安插在东亚乃至国际舞台上的“肉盾”。“再度”云者,是因为早在1947年5月12日美国参谋首长联席会议通过的文件《美国对外援助的政策、程序及成本》中,在维护美国本土安全的重要性方面,日本不但以排序第八的位置远高于蒋介石国民政府的第十三位,而且这种排序还是打破洲际和地区限制的排序,日本是唯一不依据地政考量而被列入的有利于美国安全的国家。这表明,美国对日本的“青睐”似乎并非始于冷战时期的价值观,因为抵制共产主义的蒋介石政府并未影响美国“弃中扶日”的决心。日本政府讨好美国的所谓“价值观外交”在讲求实利主义的美国那里究竟能有多少卖点,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伪问题。同时,日本从单纯的“日美盟友”扩大为“全球战略伙伴”的变化轨迹,似乎也未曾跳出美国的最初设计,只不过是直到今天才落实而已。因此,岸田文雄此番赴美陈情的唯一“成果”,实际上是把所谓“强大了的经济和军事力量”统统投送给美国,并具体落实到远离并能保障美国本土安全的日本本土而已;而日本试图从美国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并成为“正常国家”的梦想,却因为随时会成为替美国“挡枪”的肉盾,也只能停留在梦乡中。
岸田很希望自己的宏伟蓝图能够在美国国会中获得“跨党派”的支持。事实上,几乎在岸田访美刚刚结束时,日本前首相麻生太郎便疾速拜谒了共和党前总统特朗普。岸田能够做到“两头下注”,是因为“要获得美国的军事保护,军备费用须由被保护者支付”的特朗普意愿已经在日本完全实现。然而,面对几乎要把日本推向死地的军政暴走,在宪法纪念日5月3日当天,3.2万余名日本民众自发地聚集在东京有明防灾公园,举行了“捍卫九条”“守护和平”“反对修改和平宪法”“反对军事扩张”“反对安保三文件”“抗议日本政府重蹈战争覆辙”的大规模集会活动。这意味着,岸田访美,不但没有收到预期的“借力自救”效果,反而引来了自民党众院补选的“三战三败”和华尔街操纵下的日元汇率暴跌与汇市收割。岸田演讲中被嘲笑有加的“中国盟友”口误,或许会成为日本重新思考自身定位的反讽式进路?未可知也。但不久前岸田首相不顾一切的请辞决定,其实已综合地诠释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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