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田洪志在《日本学刊》2016年第4期发表《日本经济的抗油价冲击能力分析——经济增长结构的视角》(全文约1.8万字)。
田洪志认为,通过对日本GDP、国民经济核算支出法五部门以及特色行业的三层次递进分析尝试进行经济学解释,发现:1985年之前,日本经济尚符合油价上涨时GDP下降的典型特征;1986—2010年,油价上涨未给消费部门带来显著效应,却给投资以及出口部门带来正效应,由于消费部门的GDP占比下降,投资与出口部门的占比上升,最终造成GDP未发生明显震荡的结果。深入至汽车产业,油价上涨后日本的汽车出口显著增加,这是导致出口部门正效应的一个重要来源。合理的经济增长结构以及产品的低能耗特点是日本经济抵御油价冲击的重要支撑,而深层次原因在于日本能源供应结构的优化与充足的原油储备。
田洪志在文章中指出,日本原油资源匮乏,几乎100%的原油消费需要进口。正因为此,20世纪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给日本经济带来了物价飞涨、失业率上升以及产出下降等严重影响。近年来,虽然国际原油价格波动幅度更为剧烈,但是其对日本经济的影响效应明显减弱。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现象?本文拟以日本经济增长结构为切入点,着重研究日本经济增长结构层面可以抵御油价冲击的内在特征与深层次原因。
现有外文文献虽然已发现日本经济对油价冲击的异常响应,但是各种模型的研究对象局限于物价水平、失业率、货币政策以及总产出等常规宏观经济变量,未深入至日本经济的内部结构,无法剖析油价冲击效应的内在机理。而国内研究多采用定性分析,通过计量模型进行定量分析的文献较少。鉴于此,本文拟将研究对象深入至国民经济的不同部门,探寻油价冲击是否会造成部门间的异质性效应,基于经济增长结构的视角来考察日本经济抗油价冲击的能力,以期发现日本异象的中观证据与微观基础。
(一)油价的冲击效应:基于经济增长结构的模型
经济增长结构的含义宽泛,可以从一国的产业结构、投资消费结构以及所有制结构等视角进行阐释。国民经济核算中经常采用第一产业、第二产业以及第三产业的划分方法,但是此方法强调一国经济的构成,不关注经济的增长。从国民经济核算的支出角度看,一国GDP是最终需求——投资、消费、净出口之和,经济学上常把这三者比喻为拉动GDP增长的“三驾马车”,其中消费包括居民消费和政府消费。而居民消费、投资、政府支出、出口以及进口同时也是GDP支出法的组成部分。所以,本文阐述的经济增长结构,主要是指国民经济核算支出法中五个部门占GDP的比重及其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例如,在中国的经济增长中,投资部门的拉动作用最大,而日本等发达国家则多依靠消费部门拉动经济增长。
基于经济增长结构视角进行分析的机理在于,不同部门对油价冲击的响应可能不同,所以由不同部门构成并相互作用的一国经济增长结构最终将关系到该国经济抵御油价冲击能力的高低。例如,油价上涨会引起社会物价水平的整体上涨,抑制居民消费支出。如果居民消费部门的GDP占比很大,低水平支出最终会拖累经济增长。而企业作为投资主体,首先会判断油价上涨持续时间,如果预期油价长期高企,则会提前投资,以节约成本,如果预期涨价仅是短期行为,则会延缓投资,两种投资方式最终造成的经济增长也不相同。另外,企业还会提高技术水平,改善能源使用效率,以降低油价波动对产品价格的影响,使其产品在国际贸易竞争中占据优势。所以,不同的经济增长结构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不同的油价抵御能力。
具体而言,本文将采用三层次递进分析框架,从日本经济的宏观响应拓展至中观结构,最后深入到微观基础,以期发现日本经济可以抵御油价冲击的内在结构特点。第一层次,通过SVAR模型的脉冲响应函数,确认油价波动对日本GDP的整体影响。第二层次,基于国民经济核算支出法的视角,将一国GDP分解为居民消费、投资、政府支出、出口与进口等五个部门,如果每个部门对油价波动呈现出异质性响应,则继续考察各部门的GDP占比。加权各部门的油价冲击效应与其GDP占比,总和即为GDP油价冲击效应的整体表现。第三层次,探寻正效应部门中的特色行业对油价冲击的响应。例如,如果某一行业(商品)在油价上涨后反而产量增加,则说明日本反常的油价冲击效应具有微观基础。
为测算油价波动对日本GDP与各经济部门的直接影响,在三层次分析框架下共设计了22个SVAR模型。为比较两次石油危机与此后的油价波动对日本经济影响的差异,本文样本区间选择1973年第一季度至2015年第四季度。每一层次分析分别用左、中、右三幅子图对应三个子样本区间,表达每一个变量的油价冲击响应状况,并依照三层次递进分析框架的顺序来呈现结果。
(二)日本经济具有抗油价冲击能力的原因
通过对以上三个子样本区间的历史比较与三层次递进分析,可以确认日本经济整体以及各部门对油价冲击具有异质性响应,而且还找到了产品层面的微观证据。接下来结合日本经济增长结构的特征,对日本经济具有抗油价冲击能力的原因进行解释。
1985年前,日本的GDP下降,是因为居民消费部门、投资部门、进口部门均对油价冲击显示负响应,虽然政府支出部门、出口部门呈现正响应,但其GDP占比较小,最终导致整体响应为负。1985年后,居民消费部门整体对油价冲击的无显著反应,很大程度上稳定了日本经济在油价冲击中的表现,但是居民消费的占比萎缩也带来日本经济增长乏力的局面。究其原因,是因为20世纪90年代泡沫破裂后,日本经济萎靡不振,工资水平持续下降,直至2014年才迎来久违的上涨。可见,居民收入减少、消费部门萎缩是日本经济衰退的具体反映。
而投资部门与出口部门的GDP占比增加,其历史成因在于日本国内消费低迷情境下,企业更加注重外需的作用。日本产品具有优良品质,导致海外需求巨大,1986年之后的日本投资与出口部门存在双向的格兰杰因果关系,相互带动了各自的增长。加之该时期投资部门对于油价冲击的正响应很大程度上拉动了日本经济的整体表现,使之成为抵御国际油价波动的中坚力量。
以汽车产品的低油耗为核心竞争力,出口部门在2003—2008年的国际高油价时代反而给日本经济带来强劲的提升力量,使得一个原油净进口国意外地从高油价中获益。最后,进口部门的GDP占比虽然近年有所扩大,但因为在油价下跌中未呈现出显著响应,也就未能有效提振日本经济的整体表现。可见,独特的经济增长结构与产品的耗能表现,形成了日本经济抵御油价波动的能力。
除了在经济增长结构层面具有抵御油价波动的特征,日本经济能够抵抗油价波动冲击还有深层次原因。日本一次能源总供给量在2006年后逐步下降,而原油的总供给量更是自1994年就开始下降,最终使得日本原油供给的绝对量与相对量均呈向右下方倾斜走势,近于平行。可见,近年日本国内原油依赖度的下降,或者说能源供给结构的改变,从根本上降低了油价冲击对日本经济增长的影响。
此外,日本民间储备原油数量的可用天数一直比较稳定,维持在80—90天,而日本国家原油储备更是从1997年之前低于80天的水平持续稳步上升,直至达成110—120天的高水平区间。换言之,日本的原油储备基本上可以满足国内190—200天的日常使用。如此巨量的原油储备,可以保证日本在原油供给出现问题时的必要需求。例如,日本第一次动用民间储备,是在2005年卡特琳娜飓风发生之后降低了原油储备的标准天数。第二次是在2011年3月15日,即东日本大地震发生之后第四天宣布890万桶规模的强制性储备释放,以缓解由大地震及海啸所造成的原油供应紧张。紧接着,3月21日日本宣布投放大约5810万桶原油储备,为第三次释放民间储备。由此可以看出,日本的巨量储备原油从根本上保障了国内的原油供给安全,使其可以从容应对油价的高低波动。
以东日本大地震为例。大地震发生后,在核泄漏等问题爆发的背景下,核电站陆续停止发电,日本的化石能源依赖度上升,发电原料结构中的原油与液化天然气占比从2010年的6.6%升至2012年的17.1%。在此条件下,日本原油进口数量整体反而呈现显著下降趋势。但是,汽油进口量显著增加。这说明,一方面,大地震使日本国内的炼油设施遭到破坏,短期内无法炼油,导致汽油进口量猛增;另一方面,因为有充足的原油储备以及先后两次的释放行为,并接受中国等国提供成品油的援助,大地震之后日本国内没有发生原油、成品油价格猛涨的现象。
进一步考察震后日本原油的进口额,2008年之前,日本的原油进口额基本保持了与国际油价协同运动的趋势,但在2008年后,二者的发展呈渐离趋势。日本的原油进口额走势低于油价波动曲线。在汇率基本稳定的条件下,这同样可佐证日本原油进口数量减少的事实。虽然日本的原油对外依赖度一直保持在99%以上,但是逐年下降的进口量意味着日本能源结构的优化。例如,震后日本政府努力提高液化天然气的使用量,其发电量占比从2010年的29.3%提高到2012年的42.5%,一定程度上帮助日本抵御了油价波动对经济带来的冲击。
综上可见,合理的经济增长结构以及产品的低能耗特点等导致日本具有较强的抗油价冲击能力,而日本一次能源供应结构的优化与足量的原油储备也保障了日本的原油安全与油价波动应对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