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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澎:战后日本社会运动的特征
作者:日本学刊     时间:2015/9/24 16:19:23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胡澎在《日本学刊》2015年第5期发表《战后日本社会运动的演进和特征》(全文约2.2万字)。

胡澎认为,战后70年日本涌现出诸多内容、形式、特征各异的社会运动,如和平运动、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反公害运动、消费者运动、环境保护运动、居民运动、妇女运动、信息公开运动、社区营造运动等。这些社会运动在与政府的关系上基本可分为“对抗型”、“要求型”与“建设型”三种。具有以下特征:运动的主体是“新中间阶层”,与社会问题密切相关,互联网的作用日益增强等。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生活领域中的社会运动呈现出由“对抗型”转向“建设型”的趋势,而思想意识领域的社会运动则呈现出民族保守主义与和平民主主义两大势力的激烈交锋。

胡澎在文章中指出,日本自1945年战败至今,已过去了整整70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伴随着国际环境的变化以及国内政治、经济的变迁,日本社会出现了劳动问题、公害问题、食品安全问题、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问题、城市化进程中的大拆大建问题、少子老龄化问题、教科书问题、修宪问题等。这些社会问题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社会运动。因此,战后70年日本社会也是反战和平运动、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反公害运动、消费者运动、居民运动、妇女运动、信息公开运动、生活者运动等社会运动绵延不绝、此消彼长的70年。

战后以来的日本社会运动领域宽泛、体系复杂,涉及政治外交、社会生活、思想意识、国家战略、社会治理等诸多方面。从社会运动这一视角,可窥探战后日本社会的整体运行轨迹及特征。

战后日本社会运动的产生,缘于社会问题的出现。随着社会问题的解决,社会运动的目标、方式、内容和参与者也逐渐发生变化。一些社会问题由于政府缺乏应对措施,而民众在政府之外寻求解决的途径是一种市民参与。市民广泛的社会参与,标志着日本“新中间阶层”的出现及成长,也是日本市民社会走向成熟的标志。另外,互联网的应用在社会运动中重要性加强,社会生活领域的社会运动正在由“对抗型”转向“建设型”,而随着20世纪90年代日本民族保守主义思潮的兴起,思想领域民族保守主义与和平民主主义的交锋呈现激烈态势。

(一)社会运动与社会问题密切相关

社会运动具有快速应对新出现的社会问题的特点。社会问题的出现总是会带来社会运动的产生。例如:20世纪50年代以后,驻日美军战斗机和直升机的坠落事故、训练噪音扰民和环境污染等问题引起当地居民的不满,特别是基地美军对冲绳女性的性侵事件屡屡发生,激起了当地居民的愤慨,多次爆发席卷冲绳的反基地运动。另外,反对修宪运动、反对右翼教科书、反对修改《教育基本法》、反对解禁集体自卫权、反对新安保法案等“对抗型”社会运动的出现,与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民族保守主义思潮的泛滥有着很大关系。

随着一些社会问题的改善和解决,社会运动的目标和方式也在发生变化。如,战后不久出现的劳动者贫困和生存问题以及劳资纠纷问题促成了工会运动,但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工人劳动环境的改善以及工资待遇的提高,特别是社会保障制度的普及,工人运动已经不再占据社会运动的主流,取而代之的是居民运动的登场。

从反公害运动到环境保护运动也体现了社会运动目标和方式的发展变化。经济高速增长期轰轰烈烈的反公害运动随着公害问题的逐步解决而衰退,当今的环境保护运动更加关注生活环境和自然环境的保护、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社区的绿化美化、低碳环保的生活方式、再生利用以及食品安全等。

进入21世纪,伴随着经济和社会发展而出现的诸如少子老龄化、社会差距、非正式就业等问题引起日本社会广泛关注,社会运动的主要目标也相继调整为强调可持续发展、重视以人为本、促进世界和平、致力公正公平、改善生态环境、加强社会建设、消除家庭暴力、保障妇女权益以及关注弱势群体等。非营利组织和市民团体在日常生活中发现问题后,多通过与政府、企业、相关方面采取共同协商的方式来解决。

(二)社会运动的主体是“新中间阶层”

战后初期工人运动的主要目标是民众对生存权的要求和捍卫,运动主体是广大劳动者阶层。“1955年体制”确立后,社会运动主体发生了变化,具有较高学历、受过专业化训练、主要从事脑力劳动、以工资薪金为生的“新中间阶层”,开始作为社会运动主体登上历史舞台。20世纪70年代是“新中间阶层”迅速兴起和壮大的时期。因此,70年代以后,“新中间阶层”成为社会运动的主体已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再具体分析,“对抗型”社会运动、“要求型”和“建设型”社会运动的参与者也有细微差别。像反对修改和平宪法、反对修改《教育基本法》、反对右翼教科书等“对抗型”社会运动的主要参与者,是有良心、有责任感的市民,运动的目标与他们的生活虽无特定的利害关系,却显示了他们作为国民对国家政治、外交、教育等政策的关心和政治理念。“要求型”和“建设型”社会运动的参与者,主要是生活在同一地区的居民,他们的日常生活与运动的目标有一定利害关系,运动的要求也较明确和具体。如环境保护运动的参与者主要是当地受到环境问题困扰的居民,当然也不排除来自外部对环保运动予以声援的环保主义者。

从二战结束到20世纪60年代初,教育领域的社会运动参与者主要是日本教职员组合和全日本教职员组合,他们积极进行争夺教育主导权的反体制斗争。在进入21世纪之后,反对右翼教科书运动中,一些市民团体,站在运动最前沿,其参与者主要由教育一线的教职员、知识分子和退休教职员工构成。

在思想领域的各种社会运动中,知名人士、知识精英、文化名人充当了运动的领导者。如:以“九条会”为中心的反对修改和平宪法的运动中,以大江健三郎为代表的九位知名文化界人士显示了在民众中的强大号召力,东京大学教授小森阳一、高桥哲哉等在运动中发挥了骨干作用;在冲绳反基地运动、反对驻日美军对冲绳女性的性暴力运动中,也活跃着不少妇女运动家和女性精英;在社区营造运动和历史文化街区保存运动中,一些具备法律、经济、建筑设计等方面专业知识的人士作为领导人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值得关注的是,在反核运动、反战和平运动、生活者运动、消费者运动、代理人运动等众多日本社会运动中,家庭主妇成为运动的主要承担者。参与运动的主妇们往往有着较高学历,对食品安全、环境污染、老年人护理、青少年问题等与生活密切相关的社会问题十分关心。在反战和平与反核电站建设运动中表现得非常积极。不少家庭主妇也对日本能否走一条与亚洲邻国和睦相处的和平之路深感忧虑,2015年7月,为了反对新安保法案的通过,一批母亲自发结成“反对安保相关法案妈妈会”,在东京举行了多次游行和抗议。

进入21世纪,非营利组织成为社会生活领域中社会运动的主体,由于活动涉及环境、福利、教育、贫困、社会差距等广泛内容,运动参与者的成分十分复杂,一些非正式就业者、老年人、生活贫困者等社会边缘群体、弱势群体加入了进来。

(三)互联网在社会运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有些运动有国际化倾向

互联网在当今的社会运动中起着互通信息、宣传理念、广泛联络、采取一致行动的重要作用。市民团体、个人都可以在互联网上建立主页、进行链接、相互配合与支援,并有可能采取一致行动。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益活跃的民族保守主义思潮成为主流社会思潮,日本各大主流媒体的右倾保守化色彩日益浓厚。在这样的社会舆论形势下,诸如反对右翼教科书等“对抗型”社会运动的相关消息和报道在报纸、杂志很难刊登,一些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政府和相关政策批判的声音也很难发出来。于是,互联网便成为市民团体发布报告会、集会、游行等消息的最快捷的传播渠道。各市民团体在互联网上建立主页,宣传理念,发布消息,并建立与其他市民团体的链接。通过互联网传播,原本规模小、影响力弱的市民运动往往会演变成多个领域、多个地区市民团体的联合行动。

伴随经济全球化的进展,越来越多的社会运动与国际NGO和国际上的社会运动产生密切联系,呈现出日益汇入世界社会运动大潮的趋势。例如,追究日本战争责任运动将中日韩三国的市民团体、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普通民众聚集在一起,开展了各种交流、声援和相互支持的活动。

(四)社会运动由“对抗型”转向“建设型”

20世纪50~60年代的社会运动大多是“对抗型”社会运动,主要采取罢工、抗议、请愿等较为激进的方式,例如总评、中立劳联等工会组织自1955年后在“春季斗争”中的罢工;60年代“安保斗争”时,大学生也与警察发生了冲突,出现了人身伤害、放火、破坏财物等暴力行为。随着战后民主化程度的提高以及市民社会的成熟,社会运动的暴力性逐渐减弱。当今日本的社会运动很少或基本不采用罢工、暴力等激烈形式。游行示威被置于法治国家的框架下,没有经过许可的游行会被取缔。因此,日本的社会运动在游行示威等方面非暴力特征十分明显。大多数社会运动以召开集会、演讲会、研讨会、学习会、说明会、街头演讲、在街头散发宣传品等形式为主,组织工作周密,集会秩序井然,即便是上万人规模的反核游行等,也大都平和有序,较少发生混乱或出现暴力事件,对城市交通和市民生活的影响被控制在极小范围。

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运动更多、更普遍地表现为一种温和而渐进的改良性运动。这些运动的目标虽不尽相同,但运动的参与者希望的是通过这一手段改变生活现状,提高生活水平,追求一种充实、富裕、安全的生活。社会运动由先前那种大规模的、与政府对立抗议、表达强烈不满的“对抗型”,转向对政府提出要求、希望政府重视并予以改变的“要求型”。以环保运动为例,在20世纪60~70年代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反公害民间团体的活动都是针对特定的公害制造企业进行的,运动方式表现得比较激烈,而当今的环境保护运动从反对公害、呼吁合理处理废弃物过渡到关注人们生活品质、食品安全上,方式比较温和。当整个社会变得富裕、公害问题得到有效解决的时候,环境保护运动的特征也就变成了参与性和建设性。

作为“建设型”社会运动代表的社区营造运动,走的是一条通过社区建设来实现居民自治的道路,不仅解决了市民日常生活中的问题,提高了市民生活水平,还对地方行政起到了促进作用。

(五)民族保守主义与和平民主主义为代表的两派力量激烈交锋

冷战结束后,东西方两大阵营的对垒结束。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日本国内环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作为左翼势力代表的日本社会党的衰弱以及解体,造成了革新力量在与保守势力制衡上衰退。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经济长期不振,与之相反的是中国、韩国等亚洲国家经济快速发展。2010年,中国GDP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进入21世纪,日本社会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对日本前途产生茫然情绪。一些右翼政客在领土问题、历史问题上屡屡发言,企图通过将中国树为假想敌,把国内民众的不满情绪归咎于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以迎合日本国民希望重振日本往日“辉煌”的愿望。一时间,“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在日本甚嚣尘上。另外,一部分民众特别是青年人以自己生活为中心,远离或不关心政治。这样一来,民族保守主义思潮便在日本大行其道。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社会思潮的变化无疑会折射到社会运动之中,表现为民族保守主义与和平民主主义两派势力的激烈交锋。长期以来,新保守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一直将修改宪法、为日本成为政治和军事大国扫清“障碍”作为奋斗目标。面对这一思潮的泛滥,一批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和民众组成的市民团体奋起反击,衍生出大量“对抗型”社会组织。

例如,反对修改《教育基本法》运动就是对民族保守主义思潮的一种抵抗。长期以来,执政党、在野党、文部省、市民团体、教育界人士以及普通市民在《教育基本法》修改的问题上有着各自不同的见解,在支持与反对修改基本法上形成了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随着基本法修正案的法制化进程而逐渐演变为一场思想领域激烈的斗争。2006年,围绕是否修改基本法的两股力量的斗争呈现白热化。  

针对右翼团体编写篡改历史的教科书的风潮,一些民间组织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斗争。这些市民团体召开集会、演讲会,呼吁各地教育委员会、国会议员拒绝右翼历史教科书。目前,各市民团体正在发起新一轮抵制育鹏社版历史教科书的运动,相关团体针对各地区教育委员会展开了积极的工作,试图影响委员们在选择教科书时不将选票投给育鹏社版教科书。

(六)关于日本社会运动的发展趋势

首先,在社会生活领域,作为一种政治参与方式,社会运动丰富了市民的多样化参政途径,市民通过社会运动表达了对政治的看法和意见。社会运动中的市民团体担负着进行经常性调查、研究、分析,充当早期预警机制,帮助监督和执行政府工作的职责,能及时把其成员对政府的要求、愿望、建议、批评集中起来转达给政府,向政府提出议案并监督政策的实施,又把政府的政策意图和对相关问题的处理意见转达给其成员和市民。社会运动对于政府制定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使法律、法规和政策能够照顾到各阶层人群的需要,保证它的可行性和准确性。社会运动还对政策决定过程与政策内容予以批判性的监督,对政府行为构成了制约。

因此,可以预测,今后在养老护理、弱势群体的权利保障、青少年健康健全发展、社区重新焕发活力等市民们关心、政府措施又比较薄弱的问题上,社会运动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其次,20世纪90年代以来,和平民主主义与民族保守主义两种势力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1989年曾经作为工人运动主力的日本劳动组合总评议会解体,意味着工人运动的衰落和左翼力量的消退。同时,1955年以来曾在日本国会长期占据第二大党的日本社会党出现衰败和妥协。再加上庞大的无党派层出现,相当数量的民众对政治不感兴趣。这样一来,作为和平民主主义思潮重要的支持力量逐渐萎缩。特别是进入21世纪,在民族保守主义与和平民主主义对垒、交锋的过程中,和平民主主义阵营的式微已较为明显。主张“护宪”、“反战”、“反核”与“日中友好”的和平民主主义思潮势力消减,其对抗和掣肘日益强大的右倾保守化潮流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劳动组合、日教组等群众组织力量日趋薄弱。例如,随着民族保守势力的增强以及“九条会”核心成员的相继离世,“九条会”的影响力正在不可避免地减弱。在中日关系领域,以“日中七团体”为中心的对华友好团体也出现成员年龄老化、经费紧张、专职人员较少等问题,有的甚至面临合并、更名或解散的命运。两国关系恶化,普通日本民众对华感情趋冷,关心中日友好事业的日本年轻人数量锐减,导致对华友好团体活力不足,同时也制约了其将来的发展。

相比之下,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伴随着经济的长期萧条,日本政治长期动荡,思想领域民族保守主义蔓延。今后,在政治、外交层面,民族保守主义势力会更趋强大,和平民主主义势力与强大的右倾势力的较量将迎来更为严峻的局面。和平反战运动能否对安倍内阁右倾化的国家战略起到有效的制约作用,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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